去年臘月,回到農村老家。那是40年前蓋的四間瓦房,有些破舊,房頂炊煙在寒風中飄起……得知我們回來,舅媽從一大早就開始忙乎中午飯,灶堂的柴火噼啪作響,鍋里呼呼地升騰著水
去年臘月,回到農村老家。那是40年前蓋的四間瓦房,有些破舊,房頂炊煙在寒風中飄起……得知我們回來,舅媽從一大早就開始忙乎中午飯,灶堂的柴火噼啪作響,鍋里呼呼地升騰著水蒸氣。在滿屋氤氳的白色霧氣中,舅舅從里屋忙迎出來,親人的笑臉還是那么親切,只是皺紋越來越多,都是快六十歲的老人了。
臘月里,農村殺豬的雖不像八九十年代那么多,到也能有幾戶。舅舅把豬肉買回后,就放在院子的缸里,用“天然冰箱”在零下二三十度的自然溫度里保鮮。舅媽一早就把豬肉、排骨拿進屋里化凍,等到完全解凍之后用井里涼水拔出血水、控干,放進大鐵鍋大火燒開,小火慢燉。
現在很多孩子都沒見過農村的大鐵鍋——要用泥土和磚頭壘成灶堂,在上面安放十多斤重的大鐵鍋,然后下面燒柴、上面做飯,經常飯菜一鍋出,這是東北農村人最實用、也是最主要的廚房用具。舅媽就是用這樣的大鐵鍋燉上了一大鍋豬肉排骨酸菜海帶、還有凍豆腐,豬肉是村里人前幾天剛剛殺得的,酸菜和豆腐的原料從種到收,都是來自舅舅和舅媽的辛苦勞動,用如今的話說這是“大自然的饋贈”,菜中除了花椒大料和鹽便不再放其它調料。當柴火慢慢地將這些食物燉了兩三個小時后,我從外面一進屋,一股沁人心腹的醇香頓時激活了我每個充滿食欲的細胞。舅媽還在鍋邊貼上了一圈黃黃的粘豆包,菜里的滋味也已經通過鐵鍋滲透到豆包中。
“就是這個味!”這一頓飯吃得我渾身舒服。一年中我對于吃,最樸實、最醇香的記憶還是每次回老家所吃的飯菜,不管是冬天的大鍋酸菜,還是夏天的棒米粥小蔥蘸醬,亦或那秋后的一碗鋼絲面,都能讓我吃回兒時的記憶。
我的童年是在群山環抱、綠樹成蔭、水流成河的小山村里度過的,上山、下河、爬樹、摸魚、捉螞蚱、扣麻雀……孩子們滿山遍野地瘋跑。玩累了,跑回家等待我的總是熱乎的飯菜。記得,冬日里,我和表妹捂得嚴嚴實實,挎著小筐去地里刨柵子(冬天埋在地里的玉米根)。我8歲、表妹5歲,我倆小大人一般想為家里“出力氣”,于是很賣力地在冰凍的土地里刨了一個多小時,終于刨滿一小筐,但帶回家的“戰利品”還不夠舅媽燒開一鍋水的。回到家又冷又餓,舅媽早就在爐子上熬好了小米粥等我們。守著一個火盆,捧著一碗黃黃的小米粥,散上細細的咸菜丁,這情景在冬日里成為我最溫暖的記憶,整個冬天就在喝小米粥中慢悠悠地度過了。長大后知道那時小米產量非常低,小米粥是大人們的“奢侈品”,通常是留給老人孩子補充營養的,大人們一冬都舍不得喝幾頓。
寒來暑往,農村生活不容易。春天是青黃不接的時候,挨過了吃野菜、割春韭的日子,老天爺在夏天給勤勞的農戶人家最殷實的回饋。黃瓜、豆角、辣椒、倭瓜、土豆、西紅柿、玉米棒子等等各種蔬菜瓜果一茬接一茬,總也吃不完。上高中之前,我的每個寒暑假都在姥姥家度過,最喜歡夏天的傍晚坐在院子里吃飯,一家人一張桌,一盆棒米粥、一笸籮棒子面,一鍋豆角熬土豆,一捆蔥一碗醬,老少圍坐在蒲團上邊吃邊嘮……院子周圍十幾米高的大楊樹嘩嘩作響,涼風習來帶著蟲鳴雞叫,還有貓、狗在你腳下亂竄。這時候,姥姥和舅舅、舅媽嘮叨著北山的果樹要打農藥了、地里的茄子該摘了、大白菜的菜籽還有嗎……我們幾個小孩子突突地喝著粥,想著吃完了還能跳會兒皮筋。等天色完全黑下來,一家人還是在院子里乘涼,抬頭便能看見滿天繁星,“青石板青又青,青石板上釘銀釘”,姥姥隨口就說出很多謎語和故事給我們聽,直到露水打濕蒲團才回屋睡去。
想想,已有好多年沒有過這樣愜意的晚餐和神往的夜晚了。
其實,這些都源自最真實的生活和最樸實的情感。城市生活中,匆忙的節奏容易讓我忽略了心里渴望的那片寧靜,只有回到了大山腳下那兒時成長的村莊,撲面而來全是年少快樂的記憶,當這份記憶融入到一道家常飯菜中,菜的味道便成了我時常懷念的、慢慢體味的、要去感恩的人生味道。